[转帖]如歌岁月

田娃

读《论语》，里面有一段，（曾点）曰：“莫春者，春服既成，冠者五六人，童子六七人，浴乎沂，风乎舞雩，咏而归。”夫子喟然叹曰：“吾与点出！”难怪孔老夫子也会点头称是，在暮春的风里，唱着轻快的歌谣，应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。可惜孔老夫子没在部队当过兵，他肯定不知道我们当兵的人最爱听的永远是那一曲嘹亮的军歌。

　　师部大礼堂的后面，有个独门小院，活跃着我们宣传队的二十个风华正茂的战友。

　　歌唱家阎维文是最让我们引以为荣的，因为他是平遥人，13岁进入省歌舞团，15岁参军入伍。就是从我们军里走出去的。可能很少有人知道，阎维文最初的艺术生涯却有九年是在舞蹈里度过的。《小白杨》、《说句心里话》、到后来的《想家的时候》、《一二三四歌》，一大批由阎维文在部队首唱的军歌，都成为广大部队官兵传唱的“超级流行歌曲”。尤其是那首《说句心里话》，成了每次必唱的保留节目，这首歌李干事唱的最有味道。

　　李干事是我们的顶头上司，宣传队的队长。李干事是山西人，瘦瘦的，个头不高，眼睛却很大很亮。李干事这人有点怪，都三十岁了还没成家。嫂子们给他介绍的对象足有一个加强连，各行各业的都有，其中不管美女加才女，但每次都是不了了之。听说李干事原来有个女朋友，叫乌云齐齐格，也是学声乐的，歌唱的特别好听。两个人感情特别好，都要结婚了，可是乌云齐齐格被查出了癌症晚期，不久就去世了。李干事本来是爱说爱笑的一个人，一下子就沉默了不少。

　　我基本是不懂音乐的，然而小祝的笛声却深深地打动了我。在我的印象里，小祝大概是演出队里唯一的一名农村兵了。小家伙刚十九，黑黑瘦瘦的，平时里沉默寡言，看上去有点儿憨。平时没有演出的时候，小祝就一个人在大礼堂里吹笛子。笛声里，总透出一种说不上来的忧郁，在空空的大礼堂里久久地回荡。然而奇怪的是，一旦到了台上，到了正式演出的时候，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，身子活泛起来，两眼亮晶晶的。小祝是个多面手，一台晚会里常常要扮演好几个角色，相声，小品，独唱，差不多都能找到他的身影。

　　每年新兵下连，队长都要去各个团亲自挑选文艺苗子。而春节联欢晚会，更是值得让人期待。当年新兵时的小祝就是以一首独唱《精忠报国》，把李干事都给震了，立马拍板抽到宣传队。

　　三天不练手生，三天不唱口生，宣传队当然也是每天都要练功的。早上刚一睁开眼睛，就有人在吊嗓子，压腿，吹熄灯号的前一分钟，还有人在摆弄心爱的乐器。“诗言志”，说的是诗是人的心声，歌舞亦如此。无论心花怒放，还是悲痛欲绝，舞之蹈之，咏之叹之，远比那些酸兮兮的文人的长篇大论来的更为直接更为酣畅淋漓。宣传队的文艺兵个个多才多艺，吹拉弹唱一应俱全，兴之所至，拉起一杆人马，随时随时都能就地举行一场高潮迭起的小型的演出。

　　娜娜和娅娅是宣传队朱干事家的一对双胞胎女儿。据说这两个孩子刚生下来时，为了分清哪个是老大和老二，嫂子特意用不同的红绳绳分别拴在了两个孩子肉乎乎的小胳膊上。娜娜和娅娅长的一模一样，根本就分不出来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。就是连孩子的亲生母亲,也还是免不了经常会有搞错的时候。其实只要细心一点儿，要分清她们两上也不难，娜娜是老大，很秀气，一说话脸就红，说话细声细气的。娅娅是老二，很有运动天赋，争强好胜，说起话来象打机关枪。

　　近水楼台先得月，打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，耳濡目染，娜娜和娅娅还不会讲话时就把演出队的那些乐器当玩具来玩了。好多保留节目，娜娜和娅娅在台下看的多了，能一字不差地把台词背下来。娜娜和娅娅最喜欢跳舞，每天早上吹过起床号不用妈妈叫就自己起床，到院子里跟着蒙古来的乌兰去练功。每年的“六一”，娜娜和娅娅都会上台表演节目，打扮的流光溢彩，载歌载舞，还能来段相声，人见人爱，是我们军营里大名鼎鼎的小明星。

　　演出队的女兵们都很爱美，人人都最怕胖，从来都不敢象男兵那样大块吃肉。本来就不算胖，却要想尽一切办法减肥。不知是谁起的头，吃过晚饭后，女兵们在大操场上转呼啦圈都转疯了。熟能生巧，能玩出好多不同的花样来。腰里哗啦哗啦地转着好几个呼啦圈，修长的脖颈上还摇着一个小的，两只胳膊也不闲着，再晃着两个细的呼啦圈。久而久之，不但能边走边摇，甚至弯下腰用膝盖都能把呼啦圈摇上几百下。嫂子们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，嘻嘻哈哈，叽叽喳喳，一派欣欣向荣的新气象。

　　风华正茂的战士们一双双黑眼睛是春天无垠的海，军营里热血激荡的青春是奔腾不息的绿色的长河。离开热气腾腾的军营，回头再看看熟悉的营房，忘不了第一次手握钢枪的紧张又陶醉，忘不了第一次紧急集合丢盔弃甲的狼狈，忘不了第一次探家时酸甜苦辣的滋味，忘不了第一次在部队过年，深夜独自一人想家时默默地流眼泪。音乐能沟通人生阅历中的许多东西，一段悲欢离合，一段沉浮得失，一段美好恋情……以及许许多多难以言喻又真真切切的东西。

　　那时的我们青春无瑕，美丽而又活泼；那时的我们，快乐向上，朴素而又充实。人生最美是军旅，多年以后，骑着风，乘着歌声的翅膀，涤荡着尘，撒着芬芳，梦回八角连营。无边的暗夜里，闭上眼睛，任那歌声如肆意的水，缓缓涌流，而我，淹没其中。想起很多，也忘记很多。想念如歌的岁月，想念那铁打的营盘，想念那流水的兵，想念那沉浸在音乐里的夏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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